当路冬表示,吃不下了,甜点得带回去之后,周知悔问她,手机在不在身上。
下意识摸索外套口袋,空空如也。
然后是裤兜,但她忘记,自己仅穿了一件白色宽版厚卫衣。
坐下后,衣摆卷了上去,长度不到大腿一半。光裸在外的肌肤上,盖着的还是表哥的附中制式西服。
路冬无措地回视,然后摇头。
似乎是得到意想中的答案,他垂眼滑开手机,点入联系人,递给女生,平静地告知:“路棠很担心你。”
周知悔对她姑姑,是用英语名备注,isabel。
当准备按下播通键,他和金京离开了沙发,路冬一怔,视线随他们而去。后者回过头,看着她勾了勾唇,食指一伸,示意他们到急诊大厅的另一侧出口,等她讲完电话再回来。
路冬多凝望了会儿。
羊毛卷搭着表哥的肩,半个身子压低,从裤兜里掏了包红装登喜路。
纸盒上,大半个白框印着‘sokgkills’,晃两下,对方没接。金京双手一摊,摸出打火机,等到玻璃自动门一开一闭,火光骤亮。
隔得实在太远,路冬闻不见丝毫登喜路点燃的气味,只有医院发苦的消毒水。
收回目光,手开始不由自主地颤抖。
她需要那支登喜路,迫切地渴望尼古丁抚平心上的褶皱。
电话响了片刻,很快被接起:“hello,clentareyotaygwith……”
“是我。”路冬说。
路棠沉默了下,像在切换语言模式,“……退烧了?”
她嗯了声。
“冬子,你等会儿再去找一次医生,用普通话自己和他说明清楚哪里不舒服。”路棠说,“刚才周知悔带你来,沟通用的是英语,虽然是国际部急诊,但怕有些地方……”
“不用。”路冬打断她,“我已经好多了,买来的晚餐也吃完了。”
那头又是阵良久的静默,“……你还在生气吗?”
路冬抿了下唇,茫然地想,自己早该习惯了,“没有,没有生气。”
“那号码……”
她说,“手机没电了。”
电磁波让那头的声音有些沙哑,“冬子,对不起。”
路冬屈起膝,将脸埋进那宽大的男士西服之中。孱弱的雪松垂下枝桠,慈悲地包裹她,气味很轻很轻,它已经快消散,却还是竭尽所能地提供慰藉的怀抱。
路棠每次都这样,面对家人的事,看似上心,却总自说自话。
比如,她在伦敦工作的最后一年,也就是路松去世那一年,已经和周知悔的父亲在当地结婚,却一直瞒着所有人。
直到中考完的暑假,突然地表示,自己有个继子,并且要造访这座城市,希望她能一块儿去杭川国际机场接人。又在接到人的当晚,唐突地告知,那个不甚熟悉的男生将要搬进路松的房子,和她们生活一段时间。
她气得将路棠从英国带回来的油画颜料砸个稀巴烂。
之后,路冬第一次拉黑了姑姑,整整半年。期间独自搬去古拔路,奶奶留给路棠的公寓。
“不,不用对不起。”
路冬知道,这回在西城的国际仲裁对路棠至关重要。而她只是没办法处理好情绪,在不合适的时间想得到一丝安慰,接着一串幼稚的赌气,像蝴蝶效应,造成如今的困扰。
精明果断的涉外律师似乎慌了神,无措地呼唤侄女的小名,最后勉强化成一段解释:“我今天清晨回拨给你,你没接,中午陈老师打电话过来找我,说你没上课,也没和他或陈一樊联系,你以前从来不会这样,完全找不到人……”
是了,她上回只是拉黑手机号码,还留着whatsapp,会和姑姑定时报平安。
路冬用力捏着手机,闷闷地说:“对不起。”
“我实在走不开,所以才请周知悔去找你……你不要因此反感他,好吗?”
听完,路冬一怔,话到舌尖却说不出口,她早就已经不讨厌从天而降的表哥了。
甚至……
她下意识摇了摇头,甩开那阵突如其来的粘腻潮闷,却挥不去几天前,那个下雨的周六。
低垂着眼,发现雪松的臂弯,也可以是一片细细密密的罗网。
“我从来都不讨厌他。”路冬一顿,盯着帆布鞋的鞋尖,缓缓地说,“我只是……在赌气而已。”
周知悔在去年夏天,抢走了她从前唯一的亲人,却也成为了她的亲人。
耳边,路棠担忧地唤了声她的名字,“冬子?”
压下那阵躁动,路冬扑扇着眼,小声地说:“我累了,回去再给你电话。”
“你还在生病,不要独自住古拔路,跟周知悔回春明景,我会跟他说。”她一顿,“那儿应该还有你的校服,但明天不想去的话,就向老陈请假。我尽可能后天回杭川……然后,我想我们需要谈一谈,好吗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