谢玄遇在桌前沉思,桌上放着那块玉。
赤鸫没出现,或许是忌惮镇国公的眼线。自然,若是此处已被人发现,这院子也不能再久留。但元载说的要他转交又是何意?是试探、威胁,还是当真觉得,他是可以保护萧婵的那个人。
但话又说回来,他又凭什么保护她。他们素不相识,除了几次荒唐,连话都没说过几次。
是擦肩而过都不会停留、在长安有云泥之别的两人——新晋的寒门小官,与金尊玉贵的长公主。
“谢大人。”
萧婵在车里叫过的声音忽而在耳边响起,恍若惊梦,把他乱飞的思绪拉回来。夜已五更,竹林簌簌。他握住那块冰凉佩玉,在手心摩挲,试图冷静下来,却在手指纹路里摸出异样:这玉佩上原本有字,只是年长日久、磨平了,不仔细用手去摸,根本看不见。
他拨亮灯芯,将玉佩放在灯下仔细瞧,终于瞧见那中央极纤细、刻痕稚拙但用心的两个字:
五郎。
他将那两个字看了许久,继而吹灭灯盏,复又躺回床上。久违地、他今夜没做梦,直至天明。
这是萧婵大婚的第二日,睁眼时长安平淡如常。除了昨夜喧腾至天明的焰火味飘在空中、与散落四处的红绸提醒他,过去的已经过去,他和她从此应当再无关系。
谢玄遇起身,把桌上的玉包起,收在怀中。恰此时化装成书童的赤鸫走进来,欢天喜地问他,首座,准备好几时动身回去?他只沉吟片刻,就换上官袍,说我进宫一趟,待戌时东门外见。
赤鸫做了个了然的表情,就徐徐退出去,临走还安慰他:首座,天下不是就长公主一个美人,看开点。谢玄遇没来得及白眼,就见他消失了。
宫门大开。
谢玄遇一路畅行无阻,但越是顺,他越是心中忐忑。
那酒既然不是“回真”,那么便是她在赤鸫调换药酒之后,又换了一次。他不知道她对于下药此事有多熟稔、对宫中诸般门道有多了解,但就成婚就经历过三回,败在她手里也不丢人。但萧寂醒来之后,若是怀疑那酒有问题,是否会非难她。再加上昨夜北衙军中异动,虽及时被元载假意镇压,但若是萧寂要用心地查,不难给刚成婚的驸马安个罪名。
怀中的玉也隔着官服、贴在里衣外头,冰着他那块肌肤。原本该是凉的,他却觉得烫、烫得莫名其妙。
礼部今日偏只一个五品小官当班,低头抄书,头都不抬。他进来咳嗽一声,对方才抬头,见是谢玄遇,恍如隔世道:谢大人,还未去刑部么?
谢玄遇愣住了,问他何意,对方便指了指他手边桌上锦盘里的手谕,复又低了头。
“一早便送来的,说是给谢大人官升半级,平调去刑部新造的凤凰台,专审皇亲国戚。听说那地方风水邪门、相师算来算去,朝中只有谢大人八字相符,能镇住冤孽。”
他不晓得如何表情,只能撇嘴笑了笑,拿起明黄手谕展开,就瞧见朱漆印章与萧寂的手书。
果然他昨夜好端端地回了宫,而且,正如元载所料,他被平白无故地升迁、去到了个似乎很能查明当年真相的地方。
但奇怪的是,他心中却并未感到一丝一毫的庆幸。
“大人?”
见谢玄遇不说话,小官又抬头,把胸前的水晶叆叇往眼前凑,辨认清楚了他确实是谢玄遇,才放心道:“没传错话便好。重华宫人说,要大人瞧见这手谕后,速速搬去凤凰台不得有误。”说完才舒了口气,叹道:“唉,凤凰台那地方,狗见了都绕道。大人若是招惹了哪位重臣,还是快些去赔礼吧。要我说也就礼部好混些,其余哪个不是吃人不吐骨头。”
谢玄遇转身,感激地看了年轻小官一眼,对方被看得不好意思起来,清嗓子道:“不怕大人见笑,下官也是寒门出身。先祖是从三品上,到我这辈耕读为生。我们是同期,还有几个苦读出身的,虽在朝中说不上话,心里也都暗暗佩服大人的学识。若是凤凰台待不下去,大人便告与我等,我等必定上书说大人的好话!”
小官说完,用崇拜且虔诚的目光看着他,等待他反应。由于摘了水晶叆叇,又显得眼神有些躲藏。
谢玄遇欲言又止,在对方期待的眼神里,却说不出要辞官的事,只能笑笑,说承蒙照顾,谢某铭记在心,就走出去。
却在从礼部往刑部凤凰台的路上,远远地望见朱红的步辇,在宫道中央穿过。
步辇与外头隔着层层的罩纱,却并非全然瞧不见。于是他瞧见萧婵的侧影,她坐得端正、发髻高高梳起,是成婚的女子模样。隔着重重纱帘,他也能想起她昨夜黑暗里亮到他心慌的眼睛。
在元载面前她也会像昨晚那样吗。
她和元载之间究竟有什么过去,又是什么裂痕让曾经颇为情深的两人走到今天这一步。
胸口玉佩又在发烫了,他不知所以,却觉得异样烦闷。
“嗳,听说了么?”
回廊边上,路过两个穿青袍的五品官,抱着书卷走过去,